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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驻京工作组【完】

本文来自: 缘定绣阁 作者: 0791 日期: 2014-2-10 10:44 阅读: 14453打印 收藏
作者: 孟新军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定价:30元
第一部分
第1章:深藏不露
雨说下就下了起来,是一块不期而遇的云彩带来的。

  按说北京的春天一般不会下这样的雨,下雨前天总要先阴上一阵子,算是提前打声招呼。可这次一点招呼没打,上来就下。路人避之不及,为了减少淋雨,不少人把随身携带的但凡能够挡雨的家什胡乱地遮在了头上。

  一位40岁光景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不在于他长得有点像某位著名影星,而在于他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塑料袋包子举上了头顶,腋下还紧紧地夹着两本杂志。雨点就在他头顶上吧嗒吧嗒地叫嚣,他生气而却无可奈何。

  雨一阵紧一阵地下,他一步紧一步地走,很快转身进入一个居民小区,不见了人影。

  小区位于菜市口大街附近,面积不大,高楼耸立,从1号一直排到17号,除了令人讨厌的“4”和“13”没被列编外,共有15栋,每栋都是20多层。四周的楼房将整个小区围得像个天井,中间的几栋像从天上直落的几根“天柱”。人在天井里恰如坐井观天,想看个天上的月亮或星星,都要把脖子努力仰成90度。所有这些,让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有如走进“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之中,立即产生呼吸障碍、身心压抑的苦闷感。这就是寸土寸金的北京城!

  刚才头顶包子在雨里急走的男子就进了最靠里的7号楼201房间。房子正在装修,大厅里两名工人忙着把镶在墙壁上的红色标语用铲子一点一点地铲下。标语虽被铲得残缺不全,但依然能够分明地辨出其中的内容,南墙上贴的是“为党分忧、为民解难”,北墙上贴的是“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谁都可以想象,再爱党、再为公的人也不会在自己家的客厅里镶上如此革命的标语,这正是该套房子与其他民房相比不普通、不平凡之处,里面“隐居”着东升市驻京工作组。

  说它隐居,在于它的低调。同样是“驻京”,它完全不同于各级政府驻京办:招牌高悬楼顶,或者镶嵌楼身,晚上还要打出刺眼的霓虹,几百米之外就能知道那是某某政府驻京办,招摇得如同卖笑的少妇。在马路对面与7号楼相望的一座商业大厦里,就驻着这样一家县级市政府驻京办,高大而闪亮的招牌还在,不过人马正准备撤离,这是对中央整顿各级政府驻京办风暴的正式回应。东升市驻京工作组不仅没有招牌,甚至连指示牌、路线图都没有,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它与一般住户有任何区别,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在普普通通的住户中还混迹着个什么驻京工作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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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升市驻京工作组是依托东升市信访局驻京办成立的。新世纪之初,大量外地人员怀着各种复杂的目的纷纷到天安门地区、中南海周边、外国驻华使领馆区、国家领导人住地等重点敏感地区告状、请愿,甚至滞留、聚集,形成了声势浩大的进京非正常上访,对北京地区的社会秩序、社会稳定等造成了诸多不良影响。为及时将这些人员劝返接回解决问题,一些省、市信访部门陆续在京设立驻北京工作办公室,东升市信访局驻京办就是其中非常普通的一个,建于2005年,刚才提到的40岁光景的男人就是东升市驻京工作组组长兼市信访局驻京办主任甄为民。

  甄为民刚从部队转业一年多,据说在部队上就是个能人,当过团长,立过战功,转业时一心要到市信访局来。有人说为了进信访局甄为民专门给市信访局长写过信,里面还夹了不少现金;还有人说他给市信访局长老婆送了两根比大拇指还粗的金项链——不信邪的人开玩笑说那么粗的链子只能用来拴狗——至于有没有这事,无人考证。也许这种传说基于这样一个个令人羡慕而又妒嫉的事实:甄为民转业后在信访局机关熟悉了一段时间工作,就被局领导作为优秀人才委派到市信访局驻京办当主任,驻京工作组成立后,他又干上了驻京工作组组长;也许正是因为上面这个传说是真,才有了后面这样令人羡慕而又妒嫉的事实。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对于外人来讲一直是个搞不清楚的谜。

  甄为民一早出去到装材市场看装修材料,回来的路上顺便给装修房子的民工和驻京工作组的其他同志买了几斤包子。刚把包子放下,转眼间看到一个毛手毛脚的装修工差点把客厅里的21英寸纯平大彩电给碰了一个角去,这可是东升市驻京工作组为数不多的重要家电之一。甄为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脸担心,似乎还有点生气,但没有发作。

  东升市信访局驻京办刚成立的时候,工作人员不多,在北京没专门的房子,租宾馆办公兼居住。后来有位市领导说,驻京值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好像也不是三年两年的事,长远看租宾馆不划算,不如在北京买两套房子,说不定过上几年赶上房子牛市,还能挣几个钱。挣钱和牛市都想到了,但着实没想到钱会挣得那么快,也没想到牛市会有那么牛,没用几年工夫,房价快翻两番了。只有亲历了这样的发家致富过程,才能真正领会什么叫“一夜暴富”。由于当时决定在北京买房时有人连挣钱的眼光都没有,提出了反对意见,最后主要领导进行了平衡,高低一折衷,只买了一套,三室一厅。平时三个人驻京值班,室用来居住,厅用来办公,倒也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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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如今不行了,驻京工作组成立了,与信访局驻京办相比虽然劝返接回进京非正常上访人员的基本任务没有改变,但隶属关系和人员构成发生了很大变化,它在东升市党委、政府直接领导下,由市联席会议办公室牵头,信访、公安等部门参加,不仅权力权威增强了,人员也要增加了,特别是领导要求驻京工作组必须配备政法干部。幸亏当时房子买得大了一些,有一个40多平米的客厅,甄为民别出心裁,做了一个大胆的规划:大家都到自己的卧室办公,将大厅隔出三套大小不同的房间,政法干部住一间,餐厅用一间,剩下的那间用来临时安置一时接不回家的进京非正常上访人。这两天,他们光忙这事了。

  甄为民正招呼民工吃包子,临时放在窗台上的电话响了,是马多打来的。

  马多是省驻京工作组组长兼信访局驻京办主任。省信访局驻京办比东升市信访局驻京办早成立一年,一成立马多就任主任,至今已在北京干六七年了。这人特狠,人送外号“独眼虎”。叫他“独眼虎”并不是说他只有一只眼,人家不仅俩眼齐全,而且都很明亮,只不过因为过于严厉,喜欢熊人——别人三天不吃饭不行,他一天不熊人不行,他把熊人当饭吃。有人恨他,就用“独眼虎”妖魔化他。马多做事极度认真,原则在他那里就像钢板一块,从没见他在原则面前跟谁讲过情面。平时关系再好,在原则问题上也别想有丝毫变通。就因为这,很多人又给他起了个外号“冷血大侠”。

  除此鲜明特点外,马多还有一个大到几乎所有人无法容忍的毛病。在全省驻京值班人员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虎来谈话,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老虎让开会”。在马多眼里,所有他级别以下的干部都是小学生,得从基本功培训,每次开会都不失时机地抓住干部往死里培训,长篇大论地讲,不厌其烦地讲,苦口婆心地讲。再明白的道理他也要深入浅出地论证一番,生怕别人领会不了他讲话的精神实质和深刻含义。每次开会,走向主席台的第一个动作都是先向与会人员掂一掂手里的稿子,“不长,50来页;不过我不念稿子”,这是他逢会必说的一句话。初次听他讲话的人一听不念稿子甚为高兴,而经常听他讲话的人一听不念稿子几乎昏厥过去。稿子再长,一页一页地念,总有念完的时候;而不念稿子就全凭他的兴致了,兴致一来,两三个小时不保,三五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有人背地里议论他开会就像臭婆娘的裹脚布,他知道了,就在大会上直言不讳地讲:记住,我开会没有短会!不是不会开短会 ,就是因为官太小,官大了自然就会开短会。要么你们赶快给我提官,要么你们就忍受着点儿。如果有低血糖什么的,参加会时最好带些干粮,否则晕倒没人包医药费;如果有尿频尿急尿不净的,最好靠厕所边坐,否则尿了裤子同样没人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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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驻京值班的还都知道,马多一般事不打电话,他打电话如同夜猫子登宅,十有八九没啥好事,因此,有人干脆把马多来电话的铃声设为猫头鹰叫。正因为此,每接到马多的电话,甄为民多少都有点打怵。

  “你那里公安到位了吗?”马多第三遍打电话问这事了,从问话的语调里能嗅得出非常不耐烦的气息来。

  甄为民知道马多虽然自己讲话喜欢长篇大论,但却从不喜欢别人拖泥带水,便免去一番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快了。”

  “快了不行,必须现在到位!驻京工作组副组长要由公安干部担任,这是领导的要求,必须毫不走样地坚决执行。”马多语气很强硬——他对下属一向是这个样子。

  “您放心吧马主任,我给家里打报告了,研究完了就能到位。”

  “还研究什么?全中国有多少事耽误在研究上?定下让谁来谁就来,哪有那么多毛病?!全省18个市就差你一个了。”

  “这也不是个小事,牵扯到协调公安,不是一句话就能定的。”

  “整天黏黏糊糊,成不了大器!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两天人还不到,我就直接找你们市领导!”

  马多说完,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没来得及辩解的甄为民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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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夹紧尾巴
外面有人敲门,甄为民朝门的方向张望了一阵子,又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喊道:“大宝,开门。”

  去开门的是东升市驻京工作组工作人员张大宝,二十七八岁,大学一毕业就来了市信访局驻京办,一干就是五年,都熬成东升市信访局驻京办元老级人物了。

  门开了,一位束着紫色牛皮带、戴着红色贝雷帽、年纪约有十六七、嘴上还光秃秃没长一根毛的小区保安直愣愣地站在门前,一脸严肃和冷酷,活像个门神,说话像从嘴里往外吐冰棒,又冷又硬,“办证了吗?”

  张大宝蒙了,“呃,办啥证?”

  “装修房子得先办装修证,这个你不懂啊?”小保安有点不耐烦,显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连装修办证都不懂,还有资格在北京混?

  张大宝正不知如何回答,甄为民走了过来,赔着笑脸向小保安招手,“小兄弟,来,进屋喝茶。”

  偶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点笑意落在了小保安脸上,他僵硬地笑了笑,说:“不渴,你这房子装修办证了吗?得办证,不办证要罚款。”

  甄为民先不谈办证的事,从下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小保安,“小兄弟,抽支烟。”

  小保安并不推托,顺手把烟接了过去。从接烟的姿势甄为民判断出别看人不大还是个老烟鬼,接着掏火给小保安点烟,小保安手颤抖着合成耳廓状笑眯眯地迎合甄为民。

  “兄弟,你看我这哪是装修,弄几块板子一隔拉倒。”甄为民一边点烟一边说。

  小保安两脚迈进客厅,嘴里吐着烟圈,俩小眼骨碌碌地环顾房间,笑着说:“是啊,我看你这也不像装修。有业主看见你这里有料出出进进的,以为在装修房子,打电话举报——这人也是,没弄明白就瞎举报——现在有些业主别看号称北京人,素质也就那么回事。”

  甄为民早把茶泡好,端给小保安,“就是嘛。不过这样的业主还是应该表扬的,大家都为小区安全考虑,要相互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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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力,你很聪明,但这次却错了。我不是用烟和茶俘虏了他,是用真诚和友好打动了他!”甄为民随手拿出一支烟,没有去点,继续说,“人都是有感情的!你不感到现在有些人非常浮躁吗?一句话不对路就冷眼相对,拳脚相加,有很多杀人流血案都是一句话说不好惹的!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样能减少很多矛盾和悲剧发生。”甄为民回过头摆弄那台被装修工碰破外壳的电视机,“俗话说,在家千天好,出门一日难。我们在北京不容易,必须得和当地的人搞好关系,小区的保安、物业、左邻右舍等等,都不能得罪。特别是现在很多人对驻京值班工作有误解,甚至不把驻京值班人员当好人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很容易成为着火点。为了不起火,我们必须得把尾巴夹起来做人,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说着,甄为民向卧室走去。

  很快他手里拿着两本杂志走出来,面色严肃地说:“这是我刚才从地摊上买来的,五块钱两本。上面有两篇关于驻京值班的文章,很刺激。我给你们读一段,听着。”

  “这条街有很多接访干部,各地的都有,平时拿着个马扎,坐在路边,戴着墨镜,手拿大茶缸,说话声音很大、很凶,对附近居民态度恶劣。看到穿着破旧的,背着包的,或者残疾人,他们就拦住人家要求看身份证,查到他们当地的上访者就劝,不听劝的就连拖带拉往车里踹,很野蛮……”

  读到这里,甄为民停下来,认真地问:“这一段把驻京值班的接访干部描写得像不像黑社会?”

  强力瞪大眼睛,受了奇耻大辱一样,高声喊:“他娘的!何止是黑社会,简直是土匪!这是哪家小报登的?”

  甄为民把杂志扔给强力,“不是小报,自己看吧。不光这一本,还有一本呢,说得更玄!什么北京地区有70多处各地驻京工作组设置的关押上访人的‘黑监狱’,很多上访人在那里被扣押手机和身份证,被限制人身自由,甚至被虐待和殴打,惨无人道。”

  “也太夸张了吧!”张大宝一脸不服气,“我们啥时候干过这种事?这个写文章的人懂不懂驻京值班?是故意炮制新闻、哗众取宠,还是天生就弱智无知、没长心眼子?他写这些东西调查了吗?这不明明睁着俩眼瞎说吗?神经病!”

  甄为民笑了笑,道:“受刺激了吧?我和你一样受刺激!”

  强力把刚才从甄为民手里接来的杂志往桌子上狠狠地一甩,生气地说:“就应该拿块地瓜把那些记者的嘴给堵上,让他再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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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为民又笑了笑,说:“你去堵啊?那么多写文章的你堵谁的嘴?再说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能保证每个驻京值班的屁股上都没有屎?一锅汤坏了,并不是说满锅都是老鼠屎,有一粒就够了!我们在北京值班,管不了别人说什么,但能管得了自己,做事注意一点,千万不能充当那粒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现在很多人不把驻京值班的当好人看,认为这帮人到北京就是来拦截上访人的,不干人事,再肮脏的屎盆子都能往驻京值班人员头顶上扣。这里面误解很多,是多年形成的偏见,一下子也难改变。”年轻的张大宝老到地说。

  甄为民道:“我看也不是那么难,有两条就能改,一是时间,二是行动。驻京值班的所有人都应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黑监狱’到底黑不黑。这就得要时时处处注意形象,从点滴的小事做起,包括与所从事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的日常生活,比如刚才对那保安的态度。同时,我们也要多与新闻媒体沟通,让他们看到一个完整版的驻京值班干部,而不是戴着有色眼镜观察事物,不光自己没看明白,还误导视听。”

  听到这里,张大宝看了看正在隔离的用来临时安置上访人的房间,不无担心地问:“我们这里不会也被炒为‘黑监狱’吧?”

  甄为民认真地说:“我们这‘黑监狱’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欢迎所有的人来参观、来监督,谁认为‘黑’,我们就请他来住一住,亲自体验一下。现在有很多本来光明正大的事由于自己搞得神神秘秘,让人产生很多怀疑。很多事情拿到阳光下就没事了,为什么偏偏要当秘密守着,自己吓唬自己?”

  强力道:“我觉得做信访工作,包括驻京值班,就得像做其他工作一样走阳光之路,不能犹抱琵琶半遮面。”

  张大宝还没有从刚才的文章里醒过神来,瞅着正在隔离的“黑监狱”呆呆地发愣,似乎感到这是个要出是非的地方,还准备说什么,甄为民却催促着他和强力抓紧到市场上去看床,要双层的,这样一个房间就能同时住下四个人,一般情况都能应付得了。

  强力和张大宝急匆匆下楼,还没走出楼道,与两名警察狭路相逢。警察问东升市驻京工作组是不是就在201,强力一边答是,一边一脸狐疑地跟着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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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无形黑手

  甄为民知道警察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个儿来肯定有事,但不知是什么事,忙让座、让茶、让烟。别忘了这是警察,不是保安,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个个拿出一副“不以恶小而为之”的廉洁模样。年长些的警察首先亮明了身份,“我们是派出所的!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冷冰清的上访人?”

  这名字太如雷贯耳了,甄为民听了有些慌,心想她又出什么事了?

  冷冰清小的时候得过婴儿瘫,行动不大方便,靠双拐走路,加上打生下来脸就有些变形,生就一副让人可怜的样子。对于她的长相,完全不能简单地用好看或者难看来评价,她整个人已经超出了这样简单的概念。20岁那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大她15岁的男人嫁了出去。这男人在村里属于单门独户,加上老实巴交,多少有点受人欺负。其实欺负也没达到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只是看他比看别人白眼珠子多那么一点点。这对于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男人来讲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稍用简单的阿Q精神胜利法就能将这种所谓的耻辱轻易战胜过去。但对于性格刚强的冷冰清来讲这无异于奇耻大辱,已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于是经常因鸡毛蒜皮的事与村干部吵来吵去,时间长了积下不少怨气。

  婚后冷冰清几年不生孩子,请风水先生一看,症结找到了,就在她家的房子上。这房子前面对着村支部的党员活动室,每天闹腾得送子娘娘没法把种子下到她的肚子里。冷冰清深信无疑,就问那风水先生破解的办法。风水先生索取的“破解费”不菲,而给出的破解办法却出奇的简单,要么自己换地方住,要么村活动室搬家,二者必取其一。

  冷冰清拿这两个办法找过村干部,要求给她家在别的地方盖一栋房子,或者把村活动室搬走。村干部认为这种要求纯属迷信,毫无道理,加上本来就有些积怨,也没做什么说服解释工作,便一口回绝,她生不生孩子与村委会毫无干系,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爱到哪找到哪找,就是找到联合国他也敢奉陪到底。冷冰清倒没去联合国,就跑乡里去告,不光告,还身残志坚,意想不到的执著,每天拄着个拐杖不辞辛苦地去,在乡政府一坐就是一整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把上访当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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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冷冰清反映的问题,上面交办了不止一次。为了彻底查清此案,当地公安机关破天荒作为刑事案件立了案,医院的护士、大夫还有院长都被调查个遍。大夫解释说,“孕二产一”是通常的医学术语,就是第二次怀孕生了一个的意思,还把其他类似这种情况的病历拿来佐证。过去这样用的的确不少,但冷冰清不认什么医学术语,就认准了一条路,要回孩子、扳倒村主任,别的什么也不谈。公安机关让她拿出当时做B超的片子,她说为了省钱没出片子;让她拿出检查的病历,她说上厕所没带手纸擦屁股用了;让她说出做B超大夫的姓名,她说为了保护那大夫向天发过誓,说了怕雷劈。

  甄为民看着那警察咄咄逼人的目光,试探性地问:“是个老上访户,她怎么了?”

  “这个人昨天晚上在天桥附近被人打了,打得还不轻。据目前掌握的情况,这件事与东升市驻京值班的人有关,我们要做一下调查,麻烦你们配合一下,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年长的警察面无表情,说话文绉绉却一脸霸气,一副马上就把人强行拉走搞“配合”的气势。

  听了老警察的话,甄为民右手扣着后脑勺,惊奇地说:“不可能吧?”口气虽然是怀疑的,心却立即悬了起来,想到一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意识到:又要有大麻烦了!

  “有什么不可能?人还躺在医院里,都见报了,报上还有照片,头上包着纱布,上面还有血。”说了这些,年轻一些的警察觉得哆嗦了,于是来干脆的,“快,你们三个都是驻京办的吗?”甄为民点了一下头,那警察补充道,“都去!”

  甄为民看了一眼还在装修的房子,“都去?总得有个留下看房子的吧?这里文件很多。”看了看愣在那里的装修工,压低声音说,“有不少机密件呢。”

  “把工停了!”两名警察异口同声撂下一句话,调头就往门外走。

  甄为民他们不敢怠慢,催着装修工离开,随后关门落锁,紧追那两名警察。

  到了派出所,三人被分送到不同的讯问室。强力和张大宝很快作完了笔录回去,只留下甄为民作为重点细细盘问。

  年长的警察先给甄为民看一份关于冷冰清被打的消息,这是从网上下载来的境外媒体的报道。报道既狠毒又尖锐,尽管还没有警方的结论,已经引用当事人的陈述,将它定性为一起由驻京值班人员一手操纵的严重践踏人权的重大刑事案件,并直指信访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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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为民接过报纸没有看完,他觉得这样的报道对他来讲毫无价值,他甚至凭空想都能够想象出剩下的内容。他顺势把报纸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警察的问话。可那警察也什么都不说,接着又拿出另一份材料往甄为民面前一推。

  这是一份接警记录,里面详细记载了报案人所讲的冷冰清被打的经过。昨天下午三时许,冷冰清拄着拐杖、拖着残疾的身躯到中央纪委上访。接谈完了,离开中央纪委后不久,发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她快走几步,踏上公共汽车,摆脱了那两个人的尾随。

  冷冰清在天桥附近下了车,来到一家旅馆。这是一家小旅馆,带地下室,收费很低。冷冰清是这里的常客,断断续续给宾馆拉了不少客,由此荣升为这里的“VIP”顾客,宾馆在低价位的基础上给她继续打折。吃过晚饭,冷冰清想出去散散步,拄着拐杖,走出宾馆,沿着北纬路往东走。到了一个人少灯稀的地方,她想坐在石凳上休息一下,突然从旁边胡同里蹿出两个人,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拖到一个角落里。

  两人抡起棍棒朝她身上、头上一阵乱打,边打边喊:“我让你再上访,我让你再上访!”打了足有两分钟,冷冰清已经有点不省人事,但那两个人撂下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分明:“只要到北京上访,见一次打一次。”

  一顿乱打之后,那两个人扬长而去,冷冰清一阵昏迷。

  见甄为民又若无其事地把材料放在办公桌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年轻的警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老百姓上个访容易吗?劝回去算了,何必出手这么狠。老百姓的命再不值钱,也不能照死里打啊。”

  这话听起来有弦外之音,分明是说冷冰清就是驻京值班人员打的。甄为民有些按捺不住,道:“同志,现在下这样的结论是不是还太早?到底是咋回事还没弄清楚,仅凭报案人的话,怎么能证明这事就是驻京值班干部干的?”

  年轻警察也发现了自己话的不妥,忙耍赖道:“我啥时候说是驻京值班干部干的?太敏感了吧。”

  甄为民说:“只要不这么认为就好。我们现在非常关心冷冰清在哪里,我能不能见见她?一切事情只有见了她才能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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