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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岁月帆【完】

本文来自: 缘定绣阁 作者: 0791 日期: 2014-1-11 14:16 阅读: 22635打印 收藏
作者: 周全龙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定价: 40.00
第一章 城隍晚钟
白发聚首 岁月无情
    公交车戛然停在华科路口。成石好不容易挤出车门,穿行在熙来攘往的人丛当中,径直朝举办同学会的临江公园走去。
    这是暮秋一个阴郁如晦的早晨。省城大街上车来人往,川流如织,商铺店堂开始了又一天的忙碌。
    成石一面赶路,一面用手梳理了两下挤乱了的花白头发。突然后面有人惊讶道:“嗬,那人好像我们金县成石?老完了!听说他犯过死罪,蹲过大牢,居然也在省城……”
    成石一怔,没敢回头去看是谁在嚷,只管赶他的路。
    他中等个子,六十开外,身着蓝色西服,黄色的脸上微微翕动着鼻翼,像似呼出往昔缥缈的回忆,嗅着今天深长的想象,寻思着心中一个让时光沉淀了的话题——人生如舟,历经坎坎坷坷;岁月如帆,挂满风风雨雨……
    二十年前他在深圳沙头角买的一件毛绦西服,一直舍不得穿它,今天穿上依然笔挺如新,使他那已经苍老的面容显得格外精神和自信。或许将与阔别已久的同学相聚,禁不住他一路上神思荡漾,信马由缰,回忆起过去的陈年往事。而那些过去了的是是非非,仿佛被人们鉴赏把玩过的古董,甚至已被记忆摔成了无法还原的碎片,变成了一文不名的尘土……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临江公园门口。他挺了挺身子,拿出老年证亮了一下,便朝公园里面走去。
    “喂,好像是成石吧?”
    “啊,你是……”成石愣了一下,终于想起,“哦,张东天!你看,差点不认识了!”
    “你我同学又同乡,二十几年了还能相见,多亏老天厚爱!”
    张东天指着他旁边一位戴金戒指的告诉成石:“他是黄老板,高六五级的,因家庭贫困,没毕业就辍学回乡。改革开放后他办了一家商留公司,我在他手下打工,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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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石似觉得见过,没想到自己原来老婆的第二任老公是他。看样子挺阔气,像个老板,但是为富不轨,要不是他在外面寻花问柳,曹于慧也不会因为去跟踪而死于车祸。成石客气地一面和他握手一面说:
    “啊……黄老板!我女儿说起过你,谢谢你对她们的关照!”
    “很抱歉,没尽好责任,她们一定说我这个继父不称职吧?”
    “哪能呢,无论如何你关照过,应该感激你才对!”
    黄老板已经听说成石和他大女儿霏霏住在一起,便不停地夸她是个孝顺闺女。接着他向成石打听关于他二女儿雯雯的情况。成石说他也不清楚,只听她姐姐说还行,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工作。黄老板说他也是上年纪的人了,由于再次安家,雯雯的事也就没顾得上了。还说他那老掉了牙的破公司像返老还童似的生意红火,效益不菲;张东天再三劝他来参加今天的同学会,他想也好,争取给同学会搞点什么赞助,尽一点绵薄之力。谁叫他赶上了好年代呢?大小是个老板,也趁机会来省城办点事,省得以后再跑一趟!
    说毕他挥了手朝前走去,成石和张东天边走边聊。他问张东天:“那年你因建私房受处分免去公社党委书记后,不是去区食品站当站长了吗,怎么又下海了呢?”
    张东天沮丧道:“不提也罢,一提就火,都是当时区委组织委员老董借题发挥,诚心整人!我去食品站后,他又无中生有说我和那里的女会计有男女关系。那个骚娘们居然死不要脸,向区委揭发了我的所谓事实!后来才知道,跟她搞关系的正是老董,由于风声外露,为了转移视线,不惜拿脸不要,合谋来陷害我!当时我找过区委领导,他们说女方有检举,材料就是证据!我惹不起还躲得起,于是决心下海,一走了之!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他董正大进了局子,真是报应!”他拍了一下成石说,“还是你行,连蹲大牢都洗清了,还复了职,而我背一辈子黑锅!”
    “可是老天不公,让我付出了沉重代价!”成石说。
    “老天是啥?老天是国法!是司法不公和官场腐败造成的!腐败已是国难当头,怎么得了?”张东天气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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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不是没有,”成石说,“往远看,老革命都很廉洁,廉洁的表率!那年我们去北京见程部长,给他带点家乡的特产他都不收,还一再问家乡干部廉不廉洁,老百姓苦是不苦;往近说,当年曾家区委书记田茂生你该记得,年关到了他家里没一块腊肉。你偷偷给他家里提了几斤肉去,他大会小会批评,吓得全区干部没一个人敢给他送东西套近乎了!记得他还处分过你,不过和你给他家送肉不是一码事,那是因为你建私房,是政治气候所致!”
    “送肉去我是见他家里寒碜,受处分是因为老董使坏,都不怪他!但是像田书记那样的不多,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所以弥足珍贵,至今难忘,大家应该记得他们,向他们看齐!”成石说。
    “因为你当过局座,说话讲分寸。我是庸常之人,信口开河,直言不讳。”
    “我没当过局座,顶多代局长,同样庸常之人。”说着成石望了一下张东天,“你额头那块伤疤咋弄的?难怪我差点没把你认出来!”
    张东天一听说他伤疤,兀自忧悒,开始沉默,独自走向竹林深处小径,仿佛时光之树凋零的一片枯叶悠悠地飘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眼眶湿润,神色黯然地叹息说:“唉!一言难尽啊……我这一辈子好像不是从人世上走过来的,而是从地狱里爬过来的!”他声音沉重凄切得可怕,像是从坟场里发出来的!他极为伤感地说,“外面有人欺侮我,家里有儿子折磨我,还能活出人样吗?上帝瞎了眼,叫我养了一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真该死!别人养儿防老,光宗耀祖,我好比农民种了块庄稼地,一年四季辛勤耕耘,到头来颗粒无收!你说,我不难受吗?我无依无靠,丢人现眼……”说着他竟掉下了眼泪!
    原来这么回事,成石十分同情,联想到自己家雯雯,心里不禁愤懑,嘀咕道:“子女不孝敬父母,年轻人淡漠亲情,这都是社会的不幸,是道德沦丧,是教育失误……”
    张东天抹去眼泪,哽咽道:“学大寨那年头,大家见我有实干精神,选我当了生产队长,后又当了大队干部,在田书记手下还当了公社书记,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也清楚,那时工资低得可怜,工作多得要命,为夺红旗,争第一,我宁愿亡命也不忘工作!儿子一天天长大,当爹妈的一心想要他好好读书,望子成龙,养儿防老,家里没钱供他上学,老婆辞去了赤脚医生,当起了养猪专业户,没日没夜地忙活!为了省钱,病了她硬拖,不去看医生,终于让儿子读上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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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婆真不容易,是难得的贤妻良母!”成石称赞道。
    “唉!倒是贤妻良母……可是,儿子刚好大学毕业,她却离开了人世,给累死了!就在那年,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我东拼西凑修了两间瓦房,于是丢了我头上的乌纱帽!瞧,”他指着额头的伤疤说,“当儿子的居然这样报答他父亲!大学毕业后当教师他嫌弃,鬼使神差地去搞传销。我告诉他要珍惜他妈一辈子的劳苦,有工作做就够了,不要挑三拣四,好高骛远,辜负了父母的一片希望!他不仅听不进去,反倒骂骂咧咧,摔东西,砸桌凳,最后气急败坏到打人……”
    “儿子打老子简直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畜生不如!”成石气愤道。
    张东天忧戚地说:“时代变了,什么奇闻怪事都有了,儿子杀老子的都有,打老子又何足为奇,我儿子也许正是这样想的!”他想了想,又说,“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他妈刚去世不久,家里就我们爷儿俩。天不亮我就起床,做好了早饭把他叫起来,边吃边劝了他几句。天地良心,父亲劝儿子总是一番好意,要他做人得讲诚实,不要搞传销那样骗人的把戏,不要听信别人的煽动瞎吹,无知与狂悖决不可取,早晚都会倒霉!我说多付出才能多回报,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恨不得一个晚上做个梦就捡回一筐金子,那是不现实的……不听也罢,可他对我横眉瞪眼,污言秽语地嚷道:你他娘有出息,做个样子瞧瞧!连一个不起眼的公社书记都当不好,还有资格教训我!我真悲哀,当了这么一个窝囊废的儿子!从今往后少跟我讲你那套大道理,一听就烦死人!”
    张东天又揪鼻子又抹泪地说道:“当时把我气得要命!我说儿子呀,父亲好不容易送你上了大学,怎么跟父亲这样讲话呢?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作为知识分子应懂得,怎么讲话不着边际,毫不在理,实在痛心!当初还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折旧换新修了两间房子,撞上上面来文件清理建私房,于是有人钻了空子,借题发挥,将我告到县上!你不仅不同情父亲,反倒怪罪我,火上浇油……没等我讲完,他将饭碗猛地向我砸来!额头当场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痛得钻心,饭菜汤水泼了我一身都是,这块伤疤就是我那孽障对父亲的报答……”
    成石听了一阵心酸,既为张东天难过,也为天下儿女父母心难过!孟子说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而今远非如此,悖逆何忍?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牛有舐犊之情,百善孝为先啊!都说种田无收不如荒,养儿不孝不如无,张东天能不伤心吗?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雯雯,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半夜三更起床背她去上医院,平时吃穿用样样都依着她,为让她安心上大学,自己蹲冤狱的一万多块赔偿金都给了她!可是,大学毕业后她一走了之,一封信、一句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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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张东天对成石歉意道:“对不起,老同学,一二十年不见,一见面尽唠些陈谷子烂芝麻,谁都烦!”他又掉转话头,“不过这也许是老家伙的通病,凑到一起不是家长里短,就骂贪污腐败,骂社会不公,否则就没话说,就是哑巴!”
    “大都这样,人之常情,”成石说,“几十年人生,见的多,经历多,想的也多。后人挠心,老人无靠,社会不公,民生不济,家事国事样样都关联着我们,我们能不上心,能不唠叨吗?不谈家事,就谈国事,骂贪官污吏也在情理之中。据最近报道,湖南郴州、河南三门峡、广东韶关茂名也走了汶江的老路,党政主要领导都纷纷落马,是几起惊人的串案窝案!这帮家伙何止该骂,真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从前讲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他们既爱钱,又怕死,就是不怕骂!”
    张东天心里沉重,一脸沮丧,沉思不语,像似躲进灵魂背后去寻找振拔自己期望的一丝烛光。然而他的思绪仿佛凝成了一块冻冰,试图以各种释义去融化它的结晶,少一些对命运的悲伤!自古“富处深山多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或“窃钩者为贼,窃国者为侯”,他想,自己的命运不正是这样的吗?
    成石也在琢磨:人生蹇涩,境遇不顺,并非岁月的诡秘玄机,而是命运途中那难以捉摸的不虞行踪;这并非消极的不可知论才会赞同的逻辑,而是人们不能得到同样拥抱阳光的自由和权利!只要人人都有一个同样的前提,就会得出一个最可信的真谛——命运是生长在岁月的耕地里靠双手去浇灌的一个“瓜”,并由此繁衍出多姿多彩的种子,演绎出千姿百态的故事,同时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会告诉你它是什么,怎么样!那时只要有奋发积极的人生态度,就能受用“天道酬勤”的真实意义!
    他们都不讲话,一路寻思,思想像从身体里游弋出去的鲫鱼,不听指挥,情不自禁。成石发现聚会的修竹苑到了,并提醒张东天,张东天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和成石一路同行。
    一走进修竹苑,只见先去的同学围满了茶桌,笑声阵阵,热闹非常。昔日的校友大都龙钟老态,须发皤然,仿佛敬老院一般的情景,却又一如年轻时代那样欢畅淋漓!
    成石和张东天就近落座,或然地旁顾左右,原来熟悉而又生气勃勃的面孔,晃眼间成了峻石一般沧桑的脸和霜雪般的头。他们一时和别人接不上嘴,便各自聊着天气风云般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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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不是当年市委宣传部的唐科长吗?”成石终于认出了坐在他对面的唐艳。
    “你是……嗨,一点也想不起了!”唐艳揣摸着成石说,“真该死!这人老了,眼睛花了,也健忘多了!”
    “不怪你,红牡丹不识芨芨草,太正常了!”成石调侃道。
    “介绍一下,”张东天说,“他是金高六四级成石同学。我叫张东天,比他高一个级,比你低一个级。二十多年了,除了模糊轮廓,全都变了,都不认识了!”
    “当年你是校团委书记,大家都认识你。”成石接着说,“若干年后你在市委宣传部当科长,我在一个山区当教师,为商调回老家照顾母亲的事我去找过你,想起了吧?”
    “啊……都是哪年的事了!”唐艳说。
    “有幸没被阎王注销,又见面了!”成石说。
    “岁月无情,早晚要注销!阎王爷是公正的,阴间比咱们阳间做得好。”张东天说。
    “也许唐大姐例外。当年鲜花一朵,如今风韵犹在,男同学都会这样认为。”成石说。
    “成石你诚心拿我开涮!照你说还是女同胞讲真话,不会像你们那样故意粉饰。”
    “那倒不是,”成石又说,“男人看女人多半是欣赏的眼光,好比阅读诗歌和散文,少不了溢美悦耳之词;女人看女人多半是鉴别和考证,好比研究论文,推导定理,是不轻易粉饰和赞美的。当然只是我的臆断,没有任何根据。”
    “瞧你这乌鸦嘴,说话不着边际,快拿橘子把嘴巴塞住!”唐艳将橘子掰成两半,递给张东天和成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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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成石同班同学徐欣容赶到,走拢就唠叨说杨泉太不地道,当了七品官就忘了老同学,连电话都换了,再也联系不上了;人退休了,可心还在官场,官场才有他的感觉,同学情早被他扔进垃圾桶了!接着她问成石,你俩过去情同手足,应该知道他咋回事吧?成石说此一时,彼一时,他也不甚了了。然后他问徐欣容,罗司令罗春会来吧?徐欣容回答成石,嫂夫人讲他害了退休病,在家待得难受,上重庆帮侄子打点生意去了;他在那边当了多年分区司令,几个战友在地方当了副厅级干部,生意资源丰富,人际关系也是当然的商机。张东天说利用关系挣钱是大势所趋,他们黄老板刚来一会儿就驾车跑关系去了。从汶江到省城都有他的关系,什么事都有人替他摆平。唐艳插话,一个成功的老板背后必然有一顶乌纱,当初市宏源集团老总邹合权,就因为他背后有市长市纪委书记和一些要害机关的要害人物,所以能呼风唤雨,手眼通天。成石一口气从市到县列举了几十个官商勾结捞钱捞权的官员和老板,有的虽已落马,但有的仍然红火。他说为官之道良莠不齐,固然有环境影响,但主要是自身人品。就像你唐大姐,从学校到机关一直口碑不错,同样阳光!
    徐欣容说唐大姐最令人羡慕的不是官场,而是家教,是她家有个好儿媳,不仅人才漂亮,而且事业如虹,还心地善良,孝敬公婆,是她最大的幸福!
    唐艳一听说她儿媳,喜不自胜地说:“别人说养了儿子没好命,娶了儿媳难为人。可我们儿媳还真强过儿子,比闺女还好!她当了市歌舞团团长后,一如既往,随时抽空来家看看,帮着洗衣做饭,清洁屋子,见啥做啥。最近她领团去宝岛台湾举办文艺联谊会演,天天都打电话向我们问好请安。她到高雄姑婆家住了一宿,然后去了不少地方。她说所到之处风光秀丽,景色迷人,商品丰富,热情好客,处处感受到海峡两岸‘文字缘同骨肉深’,中华文化同根同源的亲情友情。她还逛了许多商场,给我们买了不少好吃的好穿的好看的……”
    “瞧人家儿媳多好!”徐欣容羡慕道,“要是全世界的儿媳都像她那样,女人这半边天将光彩照人,社会风气就大为改观!”
    她后面一位校友插话说:“时下腐败盛行,坏人得势,社会风气能好吗?我看过全国作协副主席张平写的一部小说叫《国家干部》,直击政治,针砭时弊,关注民生,是叫骂贪污腐败,维护公平正义的好书!大概在235页,以主人公夏中明驾驶员的口气讲,如今的领导干部呀,没几个好东西。一个挨一个全毙了有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有漏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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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石说《国家干部》小说和电视剧他都看过,贴近生活,贴近现实,又富于穿透力。文学作品就该那样,不媚俗,不从众,不粉饰太平,敢讲真话,敢揭露矛盾,敢批评时政!马嘶刀啸打仗杀敌的,千古奇险撞关夺隘的,安邦定国出生入死的,以及青灯黄卷著书立说的,无疑是文学创作的主导和黄金,然而暴露社会矛盾,关注民生政治,呼唤正义良知同样是时代需要,而且还要靠创作的责任意识和超人勇气。
    “看来成同学很爱看书,有这种雅兴十分难得!”唐艳说。
     “退休了,除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能干啥呢?看书也是乐趣吧!”成石说。“只是适合老人读的书太少了,功利化市场化倾向的逐渐盛行,文学已开始变态了!比如媒体大吹特吹的一部小说,我买来一看,大呼上当!开篇就讲一个八九岁的毛小子趴到茅厕下面看女人屁股,还不厌其详地描述看到的五种屁股云云。有网民在博客文章《屁股论》中挖苦说:‘关于一个屁股的故事讲完了,大街上到处流传着这本关于屁股的书。我不知道这是一本写给屁股看的书,还是屁股写的书,或者是一本专写屁股的书,只是屁股真能卖钱……’相反,《国家干部》以如椽之笔直击社会政治和‘权谋文化’,和当下市场化世俗化倾向大相径庭,大高一筹!小说《后记》还大声疾呼:文学要关注政治,关注现实,关注最广大公众的利益,面对社会不公和非正义要旗帜鲜明地呼吁和呐喊……”
    唐艳一下站了起来。成石也跟着挪开椅子,欠起身来。汶江市前任市长、省经贸厅退休老厅长林凯来到修竹苑,大家都争着给他让座。
    唐艳殷勤地招呼说:“老领导,您亲自来参加同学会,我们都沾您光了!”老厅长微笑道:“倒是我沾你们的光了,来了这么多校友,热热闹闹,我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他和唐艳曾经在一个机关工作,老相识了,一见面就寒暄起来。然后他同成石和张东天握了握手,对唐艳说,他们都是我的同乡,已多年不见了!他面向成石:“听说你新成的家又告吹了,没关系,宁为玉碎,不求瓦全,还有机会。听说你和女儿住一块,还好吧?”成石点头说:“谢谢老领导,还好!”张东天补了一句:“当然好,泰山大人,一家之尊嘛!”
    这时,戴眼镜的瘦高个儿提高嗓门喊道:“马上开饭!午餐的规矩是‘AA’制,没交午餐费的快来我这里报到!”
    近两百名校友拥进“农家乐”式的大饭堂。成石和张东天相随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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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食不拘礼,一上桌就动起了碗筷。张东天因赶班车没吃上早餐,饥肠如鼓,说一声请就吃了起来。成石正要动手,他想起同学聚会多少该有个说法,举起的筷子又放了回去。
    “大家注意,请安静!”果然刚才那位眼镜开始发话,“在开饭之前,由我们老校友、省经贸厅老厅长代表主办同学会的班级致词,大家欢迎!”
    在一片掌声中饭堂肃静下来。林凯用深邃的目光把济济一堂的苍老面孔环顾一周,一头花白的短发仿佛灰色的祥云,清癯而显憔悴的脸上挂满了微笑。他以低沉但又恳切的声音说道:
    “各位校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那我就讲几句对同学会的心得共勉吧!”他咳了一下,好像有些激动,声音噎住了,接着说,“今天参加同学会的有上下十个年级,近两百人,出人意料,令人庆喜!在座的校友中,一部分原在省城工作,一部分是退休后入住省城的,还有一部分是从老远的家乡赶来的。校友们久别重逢,欢聚一起,忆往昔,叙家常,聊趣闻,有说有笑,场面感人!校友们桑榆未了民情,暮年不忘忧国,畅谈国是,纵论时政,微言大义,赤心拳拳,班荆道故,情致洋溢,万千感慨,情谊融融!有人提议我们每年来这里聚会一次,搭建一个校友相互交流、彼此关心、共度晚年的平台,我十分赞同!如果天恩高厚,暂不让我化着青烟而去的话,我一定每到不误,不知你们意见如何?”
    “同意!”饭堂异口同声。
    他继续讲道:“在座各位都是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不免有去日苦多,来日苦短的遗憾和感叹!我们这代人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变迁,遭受过许许多多的困苦,没有月月糕糖岁岁平安的享受,春秋往事,令人难忘!英雄本色见沧海横流处,侠骨精神在艰难困苦时,校友们已经走过来了,而且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几十年来我们在不同岗位各尽其责,各显其能,为汶江和金县的发展,为南方市的建设事业,做了这力所能及的工作,有过这样那样的贡献,应该引以自慰和自豪!如今闲度余生,学习少了,懂得的也少了,心里的不平和牢骚也就多了。目前社会上蔓延着那么一股风潮,对现实、对历史、对国家充满着一种不健康的情绪,三五一块就胡乱发泄一通!希望我们的同学不要人云亦云,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有鉴别,要理智,要客观公正地看待我们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分配不公和腐败问题的确严重,人人痛恨,忍无可忍!然而,在一个相对落后的人口大国要想很快把人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全都解决,皆大欢喜,那是既不客观,也不可能!实现振兴中华,民富国强,还有太多的问题去探索,去解决,需要有较长的时间和较大的耐心!我们这一代应该是历史的活见证——人民和历史选择了共产党,选择了社会主义!我们有理由对党充满希望,对政府报有信心,对未来无限憧憬,对我们晚年感到幸福!最后,我将一位大师讲过的话送给大家——但得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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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片掌声,大家开始了热闹的午餐。他们没有官场和商场的盛宴磅礴,经济实惠的家常菜和特地从家乡带来的汶江二曲酒他们吃着亲切爽口,轻松自在。
    不胜酒力的成石年龄见长,酒量更减。因气氛热烈,大家高兴,他欣然和同桌干了一小杯,然后就自便用餐。久违了宴席场景的张东天今天格外兴奋,竟忘了自己的高血压,你来我往地连干了几杯。他约上成石一起来到老厅长席前给他敬酒,唐艳和她从县长任上退休的老公也正和林凯碰杯。林凯见他的两个同乡端着酒杯从席桌间挤了过来,客气地招呼他们一起共饮,祝大家有个好身体和好心情。他说因身体不行,医生要他滴酒不进,只好以水代酒,意到情到。
    唐艳怕她老公见酒忘命,请同桌的老厅长替她监督,说他老公已经“三高”,再喝就是“四高”,上高烟囱了!她老公嫌她多嘴,说他天天有药养着还怕“三高”?同学今天见了难说明天再见,不干几杯更待何时!他一边和别人干杯一边大谈他的酒文化——酒这东西神奇,无论官场商场,只要一看席桌上的酒,请和被请的身份地位就一目了然!遇到忧愁便一醉方休,宠辱皆忘,乐在其中!要想以酒助兴,三杯两盏满红霞万朵,豪气冲天!几番推杯换盏就黑白不分,善恶不辨,甚至祸国殃民的事就干了出来……所以酒之罪孽十恶不赦!据报道,由于酒的助纣为虐,去年全国公款吃喝多达三千多亿,相当于一个半南方省的财政,能造十五艘大型航母,可供六千万儿童上学,还吃出了上千万的“三高”患者!他当了八年县长,吃喝了百万公款,与“三高”结下了不解之缘,深受其害,罪有应得!最后他对老婆说,当着老领导的面向她保证,以此为界,下不为例。同学会太不容易了,再醉一次无妨,以后坚决向老领导学习,滴酒不沾!
    他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大口吃喝。要不是老厅长和他老婆劝阻,差点儿喝得失态。
    整个饭堂闹腾了近两个小时,仿佛重温了几十年光景!直到两点过才相互告辞,渐渐离去。
    成石推不掉同学友情,仍然喝了个二醉。他忽然想起要去商场给外孙淘淘买他最爱吃的芸豆卷和凤梨酥,给已有三分醉意的张东天告辞,并让他转告徐欣容和其他同学再见。说罢他朝来的方向走去。
    他脑袋有些麻木,来到公园偏僻的竹林小径,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忽高忽低,徜徉蹀躞,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渐渐公园里游客寥落,多起了虫鸣鸟叫,岑寂里游荡着几丝怵惕的遑遽。他突然觉得身子荡来荡去,漂浮不定,像似一缕轻烟正飘然升去……
    几缕泠风拂面,送来阵阵凉意。他慢慢清醒过来,感觉到了头的存在,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公园。
    他抬头朝天空望去,太阳犹如一只硕大的红橘挂在西边,从云层背后透出了一抹光芒,柔和得像母亲头上的纱巾。大街上人流依然潮涌,行道树下的条椅上不少老人在那里休闲,打量着来往行人,谈论着繁华市井。
    历经沧桑的省会都市,人们无不陶醉于眼前她那如花似玉、国色天香般的姿容,却少有闻问母亲临盆般的惨烈和崤函千古、崎岖坎坷的艰难历程!只有城隍庙那座饱经风霜、昂然耸立的钟楼,寒来暑往,兴废依旧地吟唱今昔。
    当……当……钟楼传来了几声钟响。那声音好像经过了沉重岁月的千锤百炼,是那样的宏大刚强,浩然如虹,久久回荡,把成石带回了汶江市,带回了伴他出生和成长的李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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